【好味】鲫壳鱼

高原刚进雨季,秧苗刚刚及膝,农人在秧田里放入鲫鱼苗。等到谷花开放,鱼儿畅快游动,唼喋着来吃落下的谷花,也吃虫儿和浮萍,于是长得格外快、也格外肥美。而到中秋前后,收获稻子前,先收获一箩箩黄橙橙活蹦乱跳的谷花鱼。

鱼沟虽减少了稻田种植面积,但有利于空气流通和光合作用,鱼的粪便是极好的肥料。鱼除掉了害虫和杂草,可减少农药的使用,也不见得减产减收。然而,这样古老的智慧,只有在纪录片里摆拍才看得到了。

在江南江北湖泊、沟汊、荷塘,都可见到鲫鱼的身影,它体态丰腴,穿梭灵巧,不论是深水浅滩、流水静水、高温低温,都可适应,但 “鲫壳鱼”大体是西南一带才有的称呼。鲫鱼种类多,云南有名的高背鲫鱼,是从滇池水系发展起来的一个种群,个体大、生长快、繁殖力强,最大可达三公斤,因背脊高耸而得名。还有一种鲫鱼叫“彭泽鲫”,不知当年彭泽县令陶渊明是否享用过?在我看来,只用分为野生鱼和饲料鱼两种。野生鱼一般鳞壳银亮,或金黄或腮腹偏红,肉质紧实,味甜香;饲料鱼背鳍鳞壳乌黑,剖开后两侧有黑色的膜,味寡淡,易烂。

在洱海地区,自从上世纪60年代弓鱼绝迹之后,鲫鱼因肉质细嫩,价廉物美成为人们最爱的河鲜。幼时常听大人说“活水煮活鱼”,高原湖水清澈,渔民或泛舟湖上的高士,将刚钓起的鱼剖去苦胆、鱼肠,顺手放进刚弯腰舀起湖水的铜罗锅里,燃松木柴火,只需放葱、姜、豆腐、盐,据说滋味鲜美异常,但一直无缘品鉴。

家乡人煮酸辣鱼一定是要用巴掌大的鲫鱼。而且无论鱼儿有多新鲜,在下锅之前,都要连着鳞壳煎得通体焦黄。煎鱼也是门细致活,用平底锅将生菜籽油烧熟,鱼儿整齐地列队,文火慢工,全靠耐性。火候不到,千万不可乱翻。头尾胸腹煎透了的鱼,的确是有个“硬壳壳”。配以酸香金黄的木瓜片、香辣金红的辣椒,中火煮半小时,同时也可加豆腐、藠头或蒜苗,全看口味喜好和食材情况。但有一种佐料是一定要加的,那就是香蓼叶,本地人多读作香柳叶。香蓼是一年生草本植物,花白色或浅红色,茎叶味辛辣,全草可入药。酸辣鱼需要香柳叶,就如同诗不能没韵脚。酸辣鱼及时吃固然美,但要是冬夜里摆上一宿,又有别样的滋味,鱼肉紧实而甜,鱼汁都成了琥珀色的鱼冻。鳞壳、鱼骨里富含胶质,也利于鱼冻的生成。同窗老董南下版纳任职,最馋的就是生皮和冻鱼,但在燠热之地,两者很难如愿,于是只有默念乡愁的份了。

煎过的鲫壳鱼,有很多种吃法。搁姜丝、豆豉来蒸,是岳母家家传的吃法,或可代表滇中一带的口味。石屏的八面煎鱼,煎好了也是撒辣椒面来煮,但往往鱼骨酥烂,难免煞了鲫鱼的鲜味,殊为可惜。如果才是半个巴掌大的小鱼,煎过撒椒盐,是下酒的妙品,只是不可吃太多,否则口舌都要冒泡。查查药典,你会发现鲫鱼药用价值极高:其性平味甘,入胃、肾,具有和中补虚、温胃进食、补中生气、通乳除湿之功效。所以在滇中,产妇除了能吃到花生炖猪脚,也常能吃到一碗鲜甜的鲫鱼汤。

说到鲫鱼汤,各地做法各异,但大都要微微煎一下,可以去腥和定型,不易煮烂。十年前的早春,一天,走出扬州八怪博物馆,天已昏黑。有感于诸怪的才情与际遇,湿寒更加难耐。踱进临街一家小馆,见各桌都有一碗鲫鱼豆腐汤,虽知不是淮扬名菜,还是要了一份,上桌果然亮眼,汤汁乳白鲜甜,鱼香浮动,豆腐细嫩,几截绿葱醒目。暖暖一碗热汤喝下,才高低散了方才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