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与时间,他者与自我
——序李昀璐诗集《寻云者不遇》
王士强
李昀璐是一位“95后”,无论从诗歌创作还是社会生活阅历来讲都还处于起步阶段。值得欣喜的是,她的写作已然褪去了“青春期写作”“小女生写作”的青涩与稚嫩,而进入了专业性、严肃写作的范畴。读她的诗集《寻云者不遇》,让我读到了她的语言天赋与敏感、她心思的细腻和视野的开阔,她对时间的体认与对空间的感知,她对世间万物与自我内心的双向发见与拓延……这些,在在显示出一位优秀写作者的禀赋。
“一代强于一代”“后浪超过前浪”的社会进化论观点无疑会有简单化、表面化之嫌,但就诗歌界的代际构成而言,80后特别是90后写作者与更为年长者的70后、60后、50后之间确有不同,甚或具有了一定的鸿沟。他们的生活经历、文化语境、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等方面都有明显差异,在受教育程度、接受的信息量、知识结构、表达方式、审美方式等方面的差异尤为显著。在这个角度来讲,年轻写作者的确代表了诗歌的未来,无论是从其自身在精神、思想、审美的准备方面,还是社会历史变革所提供的契机与可能性方面,他们都有着无可辩驳的优势以及使命、责任。从外在的社会经验层面来讲,李昀璐的经历还比较简单,但其中也不无值得分析的若干要素,比如说,她是云南人,早年生活在一个云南的小城,她主要是在城市生活,但是对于乡村也并不陌生,地理的和文化的“云南”构成了她最初的“世界”,而到大学阶段,她来到“礼仪之邦”的山东,就读于山东师范大学,专业是地理。这次生命中的“转场”无疑具有重要意义:南方与北方、边疆与中原、多民族文化与儒家文化等之间的交流与冲突,伴随从未成年到成年、被动性学习到自主性学习、模仿性写作到个人化创作的转变,丰富且有意味。大学毕业之后,她又回到云南,成为一位中学地理老师,开启了另一种社会角色和人生阶段。李昀璐何以成为一位诗人,还值得更为细致的考察和讨论,而她的诗的确包含了诸多文化因素之间的共存、变革、龃龉、融会,形成了具有个体特征的艺术空间。
诗人是居住于时间中的人,其对于时间有着超出常人的敏感,往往立足于此在而观照彼岸、远方、永恒。李昀璐的诗有着明确的时间感,其中既有成长史、命运感,也有对于社会、历史的观照与理解。《我的身体里有一只坏掉的钟》“与自己相对”,直面个体的孤独,外在的、物理的时间变成内在的、心理的时间,具有丰富的人生内涵。《外婆》一诗写给逝去的外婆,饱含深情而又举重若轻,“我要走了。她反反复复的说/我在远方,忽然一阵惊慌//济南凛冽的寒风,摧枯拉朽/跋涉千里,到云南的时候//就轻轻地穿过/洋铁线上/空荡荡的衣袖”,以“轻”而传达“重”,极具张力,颇见功力。《阿么奶》呈现一位老人的当下状态,却包含了对其一生的理解和体认,自然而深沉。在关于亲情、爱情的书写中,李昀璐同样显出了她的成熟、深刻,比如自我反省在与母亲的关系中,“我并未比陪伴母亲多年的外套/可给她更多暖意/甚至很多时候,成为了/秋风的一部分”(《秋风词》),比如关于爱情:“爱情确是猛虎,心动每每是/与虎谋皮”(《现代爱情故事》),“爱是穷寇莫追,是孤身一人/数次往返人间”(《青蛇》)……显然都摆脱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阶段,而具有了更多理性、自省、怀疑、审视的品质。
如果说对时间的书写体现着历时性与敏感的话,对于空间的书写则体现着共时性与视野。或许是与她大学的专业是地理有关,李昀璐对于“空间”也非常敏锐,这里面既体现出世界图景的多样与丰富,更体现出很强的共情能力与人文情怀。李昀璐的诗中涉及空间、地理、地域的比例很高,这是她诗歌的重要特点之一,其中既有很宏观、开阔的《银河修理员》《玫瑰星云》《海底两万里》《看星星的人》《海王星》,也有某座城市、地域的比如《泸州之夜》《秦岭》《滇池之夜》《途经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丽江速写》,以及更为微观、具体的《碧色寨火车站》《雾笼天街》《黄鹤楼记》《弹子石老街》《十八度泉水》等等。在空间书写里面,可以看出李昀璐的丰富而辽阔的“世界”,简而言之,其中有自然,有社会,有历史,有“人”,有“我”,或者说,这里面体现出“我”对“世界”的态度。
这也正是本文之谓“他者”与“自我”的关系。这里的“他者”不是现代主义的作为异己性力量存在的“the other”,不是“他者即地狱”,而是自我之外的存在,它更多是一种客观范畴,不带有意识形态特征或者观念性。正是在他者与自我的关系上,李昀璐显示出一种开阔、大气、通透、睿智的特质,而与其众多同龄人写作中自我中心、小我过剩、视野窄狭的状况有着明显区别。李昀璐有着对于他人、对于世界的温和的注视、体恤、理解、同情,这一点殊为难得,也是一位优秀的写作者所应该具备的素质。李昀璐有着现代性的、尖锐的体验,比如在《缺口》中所写的疼痛与缺失、在《星光夜市》中所写“我们坐拥银河,却那么孤独”的孤独感,以及《姐妹》中所写“全情投入修辞的华丽游戏/暗中较劲,爱你且恨你”,都颇具深度与冲击力。而同时,她又绝不是尖酸刻薄、睚眦必报的某种所谓“新新人类”,她是有情、宽博的,诗歌《ID》中有对作为陌生人、底层人的“看到”,不动声色却又饱含温情,《忆萧红》里包含了对作家萧红生活与命运的深切体认,是对一位平凡而伟大的女性灵魂的隔空致敬,她关于空间的书写体现了其世界的丰富旖旎,她关于时间的书写体现了她的敏感细腻。李昀璐在关于他者与自我的书写上体现了较好的平衡感,这种平衡感是决定一位写作者能够走多远的关键要素之一。
当然,李昀璐的写作还处在起始阶段,毋庸讳言她的写作也存在一定问题,比如说,有的地方生涩、刻意、不自然,存在过度修辞现象,在内容、思想上还显单一、单薄,处理更为复杂、更为直切的当代问题的能力尚有不足,在表达的精准度与有效性上可以更为用力,风格上也可以有更多的尝试,等等。年轻便意味着可能,相信李昀璐会在以后的创作中自我加压、不断前进,攀登一座又一座诗之山峰。
我曾就读于山东师范大学,李昀璐也曾就读于山东师范大学,我们是标准的校友,加之近数年在诗歌活动中见过若干次面,对她的创作一直有所关注和了解,李昀璐出版诗集希望我能写一篇序言。虽则我对为人作序一直是能推则推,但这次却似乎没有理由推辞。故而写下这些文字,简单谈谈我对李昀璐和她诗歌的理解,主要的目的,则一以祝贺,二以期待!勉以之为序!
(王士强,山东临沂人,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与评论。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诗探索》编委。)
来源:滇云艺海
责编 刘榕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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