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杨不寒:于断弦处再造山水——李昀璐新诗集《你在飞鱼座》读札

编者按:由《诗刊》社第39届青春诗会推出、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诗集《你在飞鱼座》,正式问世。诗集作者李昀璐,1995年生,云南楚雄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此之前已出版诗集《玫瑰星云》《寻云者不遇》。诗集《你在飞鱼座》一经问世,便受到广泛关注,其间由云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满江红》、诗集《醉酒的司娘子》的作家、诗人杨不寒对其进行的评论,不仅深入分析了诗集《你在飞鱼座》中的诗性取向与美学价值,更是渗进和阐明了诗歌本身。

诗是语言的漂移,意绪的流动,总是不滞不住。云南95后诗人李昀璐的诗歌很好地发挥了这一点,其诗遂有一种千回百转的灵动姿态,往往在转瞬之间,词象有如鱼跃;于低徊之际,意绪更作鸢飞。新近由第39届青春诗会推出的这本《你在飞鱼座》(长江文艺出版社,2024),是她继《玫瑰星云》《寻云者不遇》后的第三本诗集。该集分列为“共赴同命曲”“天是无尽海”“今宵多珍重”“未名的一声”“花影燃烧时”“博物馆”六个小辑,共收录诗作一百余首。第一辑中《镜花记》一诗有佳句云“于断弦处再造山水”,我想可以较好地说明其多数诗作欲断还续、连绵起伏的语言艺术特征。

我们总会忍不住联想,是否与云南高原茂盛的植被和层叠的山脉有关,李昀璐的诗才显得如此词采繁丽,空间广袤。我们不妨从《南方高速》《云深处》《湘江之夜》《夷陵夜话》《九月在高原》《捞月》《鹭鸶酒杯》《行香子》等众多佳构中,选取其诗集同名诗《你在飞鱼座》以观之。该诗开头两行构成了开阔视境:“天空的道路,在落日中显现/细云弯折,构造流线型笔触”。然而,此一情境并不完全构成抒情场景,诗人目光继续下移,我们得以看见另一片风景:“海尽头,延伸出另一种调和的远方/被转述的咸风,空对着漫山野石”。镜头在这里才开始聚焦,诗人似乎有所暗示,但我们看见的仍是细节清晰但整体朦胧的画面:“盐状沙粒,曾尽数打磨你刺壳中年月/让此刻拥抱黑暗的手臂,泛起金色光辉”。大概是大海引起了诗人关于自由的想象,以及那些追寻自由的过往足迹,于是她写道:“唯一的命运是远航,二十岁起/你便是年轻的水手,独自驾驶木舟/往返高原与岛,途经鲜花和佛寺”。所谓“远航”是没有止境的,在开头所设定的这个“落日”时刻,诗人抬头看见了“更广阔的世界,你在飞鱼座/在浩荡的穹宇,在无边的想象/错过最后一班船”。

固然,读者可以在“无边的想象”与“错过最后一班船”中建构起各种各样的联系,这也是语言召唤结构对我们提出的要求,但我们尤其应该注意到的,是诗人在思维迁移过程中对名词的偏爱。这些名词斑斓夺目,仿佛都附带着诗人的深度隐喻,只是遗憾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得到充分展开。此外,用以表现逻辑关系的连接词的大量消隐,使得她的诗呈现出一幕幕在转换中不断叠加的蒙太奇效应,其诗因而富有一种极强的转喻色彩。这种修辞方式带来了文本内部结构的跳跃感,随着每一度跳跃,我们被诗人带到了不同的新空间,诗人便在此处“再造山水”。当然,诗集《你在飞鱼座》中也有少量像《歌舞俑》这样用连接词来表现琴声暂歇而山水复明的诗篇,但是“所以我们想象”“为什么要唱歌”“不如席地而坐”等句在每一节开头的出现,同样是为了更快更有力地转移思绪,借以把诗思带入另一番境地中去。

按照一种更为知人论世,也更具有伦理色彩的眼光来看,李昀璐诗中转喻的峰起,物象及词象的源源不绝,应和她对他者的关注存在某种本质性关联。韩国哲学家李秉哲在《他者的消失》一书中,认为当今世界中人们被以“点赞”为表征的同质化事物所包围,因而我们处于在一个他者消失的世界,而这必然带来一种单调与匮乏的恶果。王士强在为《寻云者不遇》作序《空间与时间,他者与自我》时曾褒奖李昀璐在关注他者方面的优良品格,认为“李昀璐有着对于他人、对于世界的温和的注视、体恤、理解、同情”,而这“显示出一种开阔、大气、通透、睿智的特质,而与其众多同龄人写作中自我中心、小我过剩、视野狭窄的状况有着明显区别”。正是因为摒除了青年人惯常的自恋情结,即便在以内心情感为核心的抒情诗中,她也能瞩目于生活乃至于语词中的他者。正因如此,她才能听见音乐之外的音乐,看见风景之外的风景,其诗乃得到丰饶的材料以及向着四面八方延展的空间。

“于断弦处”和“再造山水”两个词组,亦可视为某种新古典式新诗的表征。大体上,李昀璐倾向于采撷那些典雅的且是古色古香的语言入诗,使其诗中有“古典主义的裙摆飞扬”(《甜茶》)。这从《执花人》《春欲晚》《行香子》《云深处》《白雪做袈裟》《金缕曲》《捞月》《过故人庄》《拟乌夜啼》《拟踏莎行》《浣花词》《鹧鸪天》等一干诗题中便可见一斑。作为祖国大西南的边地诗人,她的古典还有着深沉的地方印记,譬如《夜樱》中的“高原的雨季尚未开始/干渴的春天,河岸清瘦,水流单薄”;抑或《绿孔雀》中的“哀牢山中/我们的家乡驮着老虎的目光”;又或者《山月》中的“再过几个小时,月亮就要/回到山上去了”,等等诗句中的古典意味深深扎根在地方的传统与泥土之中,显得格外真实可亲。

此外,可堪一谈的是,《莲花》中的“我本是冰/不领别的命”、《金缕曲》中的“今天的月亮归你/我明天再来”、《长途旅行》中的“你的山河万里不是我迫在眉睫的春意”等句,都透出一种开朗、洒脱而清越的气质。与“断弦”相联系,大可以将这种气质看作某种江湖传奇色彩的赋予。也就是说,她笔下的抒情主体时而像是传奇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对周围世界有着超越庸常现实的奇思妙想。美国女诗人简•赫斯菲尔德称这样的奇思妙想为“开窗时刻”。通过李昀璐的诗歌之窗,我们得以看见一片充满侠气的传奇风景。

在当下诗歌版图上,早已不存在“朦胧诗”时期那种绝对的中央。1990年以来形成的分散的山头聚落,同样被互联网的铁军夷平。然而,在青年写作者中,新一轮的造山运动又在以大都会和知名高校为向心力的形势下轰然发生。作为一个身处于自己所谓“云深处”(《云深处》)的西南边地青年诗人,从已经出版的几部诗集来看,李昀璐的写作已初具气象。如何从更扁平化、同质化同时又资源化、权力化的时局下,进一步完成风格的完善和艺术个性的独立,在成熟中走向更多专业与非专业读者的视野,兴许是她正在面对更亟需解决的课题。读罢《你在飞鱼座》,我们愿意相信她的云南老乡杨碧薇在这本诗集推荐语中的判断:“她从年轻一代中脱颖而出”,有着“越走越远的可能”。

文旅头条融媒体记者 字童 通讯员 杨不寒 文/图

责编 刘榕杉

校对 田薇

审核 童文文

终审 李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