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味]八大碗

旧时,食料、油水都不足,平时大都节俭过日子,只有到办事的人家才能吃到稍微重油且丰盛的菜肴,比如“八大碗”。南滇各地都兴吃八大碗,在会泽,人们好吃“羊八碗”,呈贡一带有“猪八碗”,在罗平一带还有布依族的八大碗。

不同的季节,八大碗菜式也稍有不同,但至少保证四样荤菜,肉还不能切得块太小、片太薄,不然就显得太寒碜,要被人家说上好几年。

秋冬季节,办喜事的人家渐多,有几样菜是必须的,如粉蒸五花肉片、酥肉、文火炖带皮肉块——当地人称为东坡肉,讲究的人家还要来一份脊肉薄片、卤猪肝等拼成的拼盘。其余素菜多佐以白芸豆、炖藕块、木耳、竹笋、粉丝之类,都属大锅菜,流水席条凳方桌凑成八人之数,管事待客的提调就安排厨中用大托盘抬将上来。抬菜的多是健壮、稳沉的伙子。

记得幼时做客——遥远的七十年代,每桌上都免不了几位极馋之人,浅浅的八个瓷钵,经不住竹筷张合飞舞,不多时只剩几只空碗和一桌的汤汤水水,甚至有人打着嗝还用半碗藕汤把残余的饭碴涮了喝下去。

后来,日子渐渐好过了,人们声音大了,衣色也光鲜起来,待客的八大碗也有了变化。我的父亲那时退休回乡,指导着厨工改良了当地的“八大碗”,精准计划,减少了肥肉和油量,增加了菜式。条件好的人家,不止八碗,增至八碗两碟、三碟,如增加富含吉祥寓意的整条糖醋鱼,以及邓川、大理一带常见的乳扇等,有“年年有余”之意,也将粗糙的大锅菜与炒菜、煎炸、凉菜混搭,所费不见增多,但整个席面瞬间高大上起来,直到现在还保留着这样的格调。

在乡下,办事人家的几口大锅灶往往在厨房天井里用土墼临时搭建,专事煎炒炸蒸,再沿墙搭若干空格,或在长炉条上架设六七口直口的铁锅,煨制各色菜品。那些锅灶间,总有一两位脸上泛着油与汗光亮的大厨,舞着长勺,调度着上百桌人的唇颊齿舌。他们不一定是专业的厨师,平日里或许吆喝着水牛犁田,或许又赶着马上山烧炭、烧石灰、驮木料柴火、贩运油盐,或许是泥水匠、石匠、木工,也会杀鸡宰猪。春节来了,他们也会调和金粉写写“勤劳门第福禄到,和睦人家喜事多”之类的春联,由于是邻里或亲戚,也会帮主人家精打细算,味道也还接地气。听母亲说,近年有了专事此业的厨师,一年到头在各村转,在事主家帮忙两天三天,工价不菲。但村里互相帮忙的邻居,却只消送点烟糖酒就算尽了人情,这全靠平时的为人。

最近几次去剑川沙溪,那里人家在做、也在卖八大碗,只是打了“土八碗”的招牌。和他处不同,沙溪的“东坡肉”用红麯米磨碎加料腌制,然后再文火慢炖,色彩喜气而无人工色素,滋味醇厚,肥瘦适当,入口不腻。或许是人们在农耕与现代工业文明之间挣扎,在暂停施工的大工地间喘息,在不土不洋的乡镇里,沿袭已久的八大碗干脆以“土”示人。一桌素雅的粉蒸、酥肉、荷包豆等土菜,再在盘成菊花状的冷拼上点缀八瓣金黄的土鸭蛋,旁边一碗明亮鲜红的泡椒或半碟家制豆豉,单是这色调就把人带回到了思念或传说中的故乡。那就是不管城里人还是乡下人都在追寻、回味的情感与味道。堆着小型假山、开满玉兰与梅花的小院里,三五亲友闲谈散坐,无所求亦无所得,兴尽后各自分散。改良后的传统菜式与环境并行营销,这或许是开创八大碗的先人所没有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