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岁杪,办事的人家又多起来,这个村那个村,呜啦呜啦都是唢呐声。竖房子、娶亲、定亲、取名,一堆一堆的都是好事。仪式上,要备很多东西,在滇西一带,有一种吃食一定是少不了的,也是供礼常用的,那就是米糕。
村里总有那么几位蒸米糕的高手,通常是全村最能干的妇女,我大姐就是其中一个。办事的主家客气,要给来帮忙的亲友备早点,一会儿来一个,不好备汤汤水水的饵丝、面条,最便捷的就是蒸一两甑子米糕,炖在土灶上,热气腾腾的,来一位,切一块,与城里人切蛋糕相似,手捧着就吃,吃完立马做事。因此,蒸米糕通常要赶早,鸡鸣头遍就要起床,天刚亮不久就要送到主家。
清洁器皿,和面、筛面、烧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蒸糕要讲究面的比例,八成饭米、两成糯米磨成;更讲究的是和面的手法以及水分的拿捏。米糕的高下,全在这里头,如同书家挥毫、画家泼墨,各有分寸各有面貌,一块米糕还未入嘴,大致能猜到出自谁家。大姐通常将糕面搅拌均匀,边徐徐加水,边慢慢和开,逐层细细搓揉,使水分充分进入粉细如沙的颗粒,如此反复揉三四道。稍有块状,就用双掌迅捷有力地搓开,总之要水分均匀而又干湿得当,万万不可过于水湿,使之结成凝重的砣。随后再用细竹筛逐层筛进木甑子里,靠糕面粉自身的重量逐层堆积,千万不可按压,以保持米糕整体的松软。
讲究的米糕,要做成两层、三层。筛到合适的位置,均匀地撒一层红糖和核桃片,当然也可以加入其他果仁或芝麻,还有的以染成粉红的糕面来隔层装饰,接着仍逐层筛面。到了最上的一层,拿一根竹片将表面刮平,准备浓墨重彩地往上铺红糖、核桃之类,也有的将一种叫“红绿丝”的果脯丝切碎,撒在表面,装饰效果极佳。虽不及新疆切糕之昂贵豪华,却兼具务实与审美之用。
如果是定亲,必须要用红漆木杆抬两甑子糕往女方家,糕上还要用整张的红纸剪出红双喜字和喜鹊、牡丹的图案,铺上,那完全是看得懂的行为艺术了。
记得旧时蒸米糕,往往盖麦秆编成的锅盖,这或许也是诀窍所在。蒸米糕最怕蒸汽水倒流,甑子“淌汗”,黏在甑壁上或滴在米糕表面,就会变得黏黏糊糊,对挑剔的人来说,这是致命的错误。像草帽一样的锅盖,既增压又吸收水分,也适当透气,大约可以避免“淌汗”的毛病。但最关键的,还是要经验老到,火候、时长掌握得当。
蒸得好的糕,放置三四天也不会坏,只是水分散失略显干硬而已,重新隔水一蒸,又顿时活色生香起来。因此,蒸糕也往往和乳扇、干剌、佛手柑、橘子等一起,作供神佛、本主、祖宗之用。
其实,早在汉朝,米糕就已有“稻饼”、“饵”、“糍”等称谓。汉代的扬雄在《方言》中也提到过糕,魏晋南北朝时已流行食用。在南方,一粒粒稻米衍生出了饵块、糍粑、米糕、年糕等种种吃食,和米糕多有关联。
早年,上班要路过医学院东门外的一爿小店,一对来自洱海之滨的夫妇长年在那里卖米糕。图方便,往往会买一块钱的松软香甜的米糕作早点。后来,那家小店还在,夫妇俩却不见了,谁知不久竟出现在黄土坡附近岳母家隔壁,仍在卖米糕。后来,岳母家搬家了,那夫妇俩又出现在附近的茭菱路上,随后又是很多年的“常相见”。每次见到,夫妇俩对着我笑,我也对着他们笑。后来,我换了地方上班,就再也没见到他们,也许他们也早已回了家乡,凭小小的一块块米糕,盖起了几幢房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