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评论 | 梁科:我眼中作家帕男的“跨界人生”

近日,著名诗人、作家帕男正式加入中国音乐家协会,这一消息引发了文学界和音乐界的广泛关注。梁科基于对帕男深度的专访,以及长期以来对其创作生涯、个人经历的了解,精心构思并撰写了一篇名为《泥土里长出的艺术魂:作家帕男的跨界人生》的评论文章,从独特视角对帕男的跨界之路进行了细致剖析与深度解读。(原文如下:)

在中国音乐家协会公布的新会员入会公示里,看到帕男的名字让我有点意外,我局限于对他诗歌创作的了解,身边朋友告诉我,帕男其实是一位跨界较早的作家、艺术家。约定二月中的一个周末,我采访了帕男。

在帕男的办公室里,只见桌上摆满了诗集、散文集、报告文学、音乐专辑和影视剧本手稿,这些不同形态的文本共同构成了作家帕男的精神图谱。作为中国文坛“底层写作”的典型人物,帕男的创作轨迹始终与时代共振——从湘南瑶寨的放牛娃,到文化干部,再到集文学、音乐、影视为一体的跨界创作者,他的人生如同他笔下的诗句:“每一步都是高原的褶皱,每一行都是江河的支流”。这位瑶族作家用四十年光阴,在艺术疆域中完成了一场从“生存突围”到“精神拓荒”的壮阔远征。

一、山脊上的稻穗与墨痕

帕男(本名吴玉华)出生于湖南江华瑶族自治县西河河畔的石榴湾,这里层峦叠嶂,土地贫瘠,瑶族村寨的炊烟与稻田的泥泞构成他最初的生存底色。父母都是农民,夫妻俩以泥土为支撑挑起一家七口人的生计,帕男的血液里流淌着瑶族人对自然的敬畏与对命运的隐忍。少年时代的他,常在西河边放牛,河水倒映着山影与云霞,也倒映着他从村小课本里窥见的文学微光。

初中毕业后,因家境贫困与时代条件所限,帕男被迫辍学回乡务农。十五岁的他握起锈迹斑斑的犁铧,在萌渚岭的田野上开垦荒芜。烈日灼背,泥水浸透破旧的千层底,他重复着“犁田耙地、上山下河”的循环,手掌的茧比稻穗更早成熟,但这一切未能湮灭他对文字的渴望。夜晚的煤油灯下,他用树枝在泥地上默写《诗经》,将《楚辞》的韵律藏进山歌调子,墨痕与稻穗,成为他对抗贫瘠的双重隐喻。

(老村村头)

帕男在生存夹缝中淬炼出对底层的悲悯与反抗的棱角,将不甘化作纸页间的暗涌。西河的涛声、萌渚岭的雾霭、锈犁与裂帛般的蝉鸣,皆成为他日后诗歌的原始意象库。正如他笔下的荼蘼花——“有棱,带刺,却偏要攀过篱笆,向天借一寸光”。

(回到家乡石榴湾总不忘儿时戏水的西河)

正是这段农耕岁月,奠定了帕男“以最底层的写作姿态向诗歌顶层攀登”的底色。他拒绝将苦难浪漫化,而是以近乎白描的笔触记录庄户人家“干农活的动作,人与大地的厮磨”——这种对生活本真的忠诚,让他的诗如“锈犁划开冻土”,既粗粝又锋利。当他最终走出大山,成为了后来《男性高原》《落叶与鸟》等诗集中永恒的精神胎记。

二、泥土里的诗性觉醒

1982年的湘南瑶山,16岁的帕男攥着九嶷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赤脚走过刚收割完的稻田。这个农村青年不会想到,三十年后“帕男”的笔名会同时出现在《当代文学》的封面和亚洲微电影节、金法槌奖的获奖名单上。

帕男求学的三年,学院依托古舜庙而建,教室是树下石凳,宿舍是斑驳残败的古庙厢房,冬日漏风、夏夜蚊噬。但正是这种原始的环境,让文学理想如萌渚岭的野荼蘼般倔强生长——“读书惊晨鸟,论道觉夜寒”,帕男裹着棉被诵读唐诗宋词,将徐霞客笔下的“卓立之峰、玲珑之石”化作精神图腾。

(毕业后帕男第一次回到九嶷山学院)

(八二级文史系同学野游活动)

(在煤油灯下学习的同学们)

师生们在舜帝陵前举办“观天诗会”,将屈原的《天问》改编成瑶族山歌调;在黄家大院的断墙上张贴手抄诗集,引来村民驻足。帕男曾用省下的饭票换取废品站的残破期刊,与同窗彻夜讨论朦胧诗派。

这段经历奠定了作家“以苦难冶炼诗意”的创作观,在帕男后来的作品中,九嶷山的意象反复出现。

(同学们在晨读)

三、渚河与铁轨间的文学漂流

1985年辗转至湖北十堰,帕男被分在渚河边黄龙滩的十堰市第九中学任教,将古诗词的韵律融入粉笔与黑板的碰撞,课余带学生沿河捡拾鹅卵石,教他们在石面刻写俳句——“渚河的浪花是未押韵的平仄”。后入十堰人民广播电台担任记者,每天用剪刀裁剪报纸新闻编成摘要,如同“文字的拾荒者缝合时代的碎片”。电台编辑室的昏暗台灯下,他偷偷在新闻稿背面写诗,广播信号将“新闻的理性与诗歌的癫狂”同时撒向百里车城的夜空。

1986年春,帕男带着不足10元积蓄和几袋手稿南下深圳,为节省路费,帕男多次爬乘货运列车。绿皮车厢的煤灰与铁锈沾满衣襟,他蜷缩在木材堆缝隙中,耳边是铁轨与车轮撞击出的“工业平仄”。当列车穿越粤北丘陵时,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身体是违禁品,被时代的货舱遗落在三等小站。”这种危险迁徙,成为他后来诗作中“钢铁与肉身博弈”意象的原始素材。

睡在火车站前的花台上,帕男自创了“听觉创作法”,记录流浪汉的呓语、广播的碎片,将这些声音拼贴成超现实主义诗行。在东莞的建筑工地,用别人废弃的安全帽承接雨水研墨。这些混杂着汗渍、铁锈与尘土的“现场文本”,构成了诗集《男性高原》《落叶与鸟》中“非虚构诗意”的创作雏形。

即便走到请求收容所收容的地步,帕男仍用借来的四元钱买来纸墨写下一行行诗句将其折成纸船放入信江。这种将屈辱经验转化为文学仪式的行为,印证了他“所有苦难都需用诗行重新公证”的创作观。

四、流浪终点的文学涅槃

1987年,帕男结束流徙生涯扎根楚雄日报社,将漂泊沉淀为“新闻的急流与文学的深潭”共生。23年间,他辗转记者、编辑、副刊部主任岗位,如同哀牢山溪涧打磨卵石般雕琢文字。白天他采写《百草岭的扶贫纪实》,深夜在办公室用红笔批注诗歌手稿,窗外的龙川江水声与排字机节奏形成独特的创作韵律。

帕男主持楚雄日报副刊部期间,以《马缨花》文学专栏为原点,构建起立体化传媒生态。他将这份以彝族图腾命名的专栏打造成“哀牢山的文化年轮”,每期设置《彝山诗笺》《古道口述史》等子栏目,邀请彝族诗人用彝文创作现代诗。1998年创办《楚雄日报·周末》,首创“新闻特写+文化地理”模式,如《恐龙谷守夜人》专题将古生物发掘现场写成存在主义寓言;2002年衍生《星期刊》,2004年发展成为《楚雄晚刊》,形成“正刊严肃、副刊先锋、周刊市井”的传播梯度,犹如“在党报肌体上嫁接野生文学枝蔓”。

(第一期《楚雄晚刊》印刷出版)

面对报业市场化浪潮,帕男2005年成立传媒公司和楚雄文学院,开启长达十年的创新拓展。他引入社会力量创办《彝州名流》杂志,将田地当成“文学现场”,组建自办发行队伍,培训记者、编辑用山歌调叫卖报纸,使《楚雄晚刊》单期零售量突破3万份。为维持运营,他率团队承包企业内刊、举办“我与春天有个约会楚雄诗会”,这种“以商养文”模式被业界称为“哀牢山生存术”。

(《楚雄晚刊》记者、编辑全员出动吆喝卖报)

(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的长篇报告文学《裂地惊天》)

编辑部变成了帕男彻夜写作的现场,他始终以“三线并进写作法”高强度工作着,白天整理采访录音,夜间撰写主体章节,凌晨审定常规版面。为保持清醒,他自创了“感官刺激套餐”——带盐分的彝家苦荞粑、循环播放地质监测仪的次声波录音。最终完成包含上百位受访者口述以及用新闻五要素重构的,30万字书稿——《裂地惊天》长篇报告文学。

23年间,帕男出版了《落花,正是一个旧时代的禅让》《只有水不需要剃度》《还剑于酒》等11部诗集,其中《帕男诗选》获第十九届鲁黎诗歌奖,被评论界称为“新闻人的诗学突围”——“他的文字既是钢笔画出的速写,也是青铜铸就的编钟”。

五、文化干部的双重叙事

2009年,帕男任楚雄州文化局副局长时开启了他对民间文化的新探索。在审查剧目时,他指着舞台设计图对编导说:“神鼓的震动要传到观众后颈,火塘的烟尘要呛出眼泪。”这种理念催生出《罗婺畅响》《跑官记》等多部“带泥土的剧场作品”。

2010年,帕男挂职武定县新农村建设副总队长,将行政工作转变为“文化解码工程”。他带领3名作家钻进彝寨阁楼,用三年创作了四卷本《武定人文地理丛书》。2012年“楚雄代表歌曲”工程启动,他要求创作组驻村采风时必须完成“三个一”任务:学会一句方言(用于捕捉语言节奏)、收集一件残缺老物件(用于激活历史想象)、记录一则轶闻传说(用于理解族群心理)。其亲自操刀的《劝酒酒歌》中,“彝家的美酒好比长长的金沙水”歌词,源自一次婚宴上新娘舅舅醉后的呢喃;而《永仁谣》里“左苴石不言,马缨花解语”的旋律,则是对彝族民间调子的电子化重构。

担任州政协常委的十年间,帕男将10余件提案变成文化种子。十年提案路,从战略构想到机制建设,从物理空间到评价体系。当看到九一批作家在奖补申报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当微电影《金锁银锁》在收获百万点击,帕男深深知道那些在政协会议室反复推敲的字句,终在云岭大地上长成了郁郁葱葱的文学林海。

六、跨界创作的破壁实验

在当今多元融合的文艺创作领域,帕男以其大胆创新的跨界创作实践,成为一位引人注目的破壁先锋。他的创作之旅充满了惊喜与突破,在不同艺术形式间架起沟通的桥梁,实现传统与现代的美妙对话。

2019年,北京星光影视园的舞台上,一群孩子用纯真的歌声唱响了《绣》。这首为武定县近城小学创作的儿童组歌,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在全国非遗展演中脱颖而出,一举斩获金奖。随后,《绣》登上了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悠扬的旋律通过电波传遍大江南北,让更多人领略到了非遗的独特魅力。之后,这部作品又在北京大学的舞台上精彩上演,在学术氛围浓厚的校园里绽放光彩。当央视镜头聚焦在小演员手中精美的彝绣时,帕男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二十年前在村寨采风时光,那时遇到的老绣娘仿佛就在眼前。他深刻地认识到,传统与现代并非非此即彼的对抗关系,而是可以相互融合、相互促进的。基于这种认知,他在《绣娘曲》MV的创作中大胆创新,将电子音效与月琴声巧妙混搭,让古老的旋律焕发出新的活力。同时,他让千年《梅葛》的叙事结构承载短视频时代的审美节奏,使作品既保留了传统文化的韵味,又契合了当代人的审美需求。

在影视创作领域上,帕男同样展现出了非凡的才华和创新精神。他的“报告文学式编剧法”为影视创作开辟了一条全新的路径。以电影《金锁银锁》为例,这部电影的故事起伏跌宕,生动地展现了传统和现代的冲突与碰撞。影片中法庭戏的台词密度达到了每分钟220字,这种高强度的文本源自《裂地惊天》的调查手记,打破了传统法治题材的叙事手法,给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视听体验。

(电影《金梭银锁》拍摄现场)

当《金锁银锁》同时斩获金法槌奖和亚洲微电影节奖项时,评委给出了“这是部会思考的影片”的评语,这无疑是对帕男影视创作成就的高度认可。

七、艺术边疆的重新勘界

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举办的“帕男诗歌创作研讨会”上,这位瑶族作家的创作版图被学界重新测绘。这场以“艺术边疆的拓殖与重构”为主题的学术对话,不仅聚焦帕男《只有水不需要剃度》等诗集的意象重构,更将视野拓展至其跨越文学、音乐、影视的多维创作实践。从湘南瑶寨到云南边地,帕男始终以“文化摆渡人”的姿态,在民族记忆的深井与现代艺术的熔炉间架设桥梁。他的诗歌将《盘王大歌》的远古韵律解构重组,化作《方山之恋》《赛装姑娘》《朝里诺,朝拉诺》《绣娘曲》等歌词中的当代节奏,这种诗乐互文的创作实验,在研讨会上被评价为“用现代语法激活传统基因”的典范。


帕男的边疆重构始于文本形态的裂变,当他在长篇报告文学《生态云南记》中将自然地理转化为精神图谱时,报告文学的纪实性与诗歌的隐喻性在字里行间碰撞出新的叙事维度。这种多文体互渗的特质,在《金锁银锁》电影剧本创作中更显张力。

这种艺术边疆的拓展,本质是文化基因的当代转码。帕男主持的文学工作坊如同移动的创作实验室,既在楚雄培育出《方山之恋》等融合彝族元素的音乐,又借返乡交流将瑶族《密洛陀》史诗转化为实验性文本。

在全球化与在地化的张力场域,帕男的艺术勘界始终保持着动态平衡。其诗歌研讨会不仅成为跨学科对话的平台,更催生出“边疆写作方法论”的理论建构。从《男性高原》的原始意象到《新庄记事》的生态哲思,这位作家用四十年创作证明:真正的艺术边疆不在经纬线的尽头,而在传统与现代的创造性对话之中。

八、永不竣工的精神建筑

从《男性高原》到《时间之父》,从《金锁银锁》到《绝飨》,他的创作始终在解构着某种二元对立——传统与现代、精英与大众、文字与视听,在跨界融合中获得了新的语法。

当记者问及“如何看待知识分子在当代艺术中的角色”,这位瑶族作家望向远处的高山峻岭,给出了诗意的回答:“真正的创作就像元阳的哈尼梯田,既要守住水脉的走向,又要顺应山势的起伏。我们不是文化的守墓人,而是那条让古老种子在新土壤里发芽的暗渠。”此刻,现场的不远处,当地青年歌手正在演绎他的《永仁谣》,电子合成器模拟的鸟鸣声,与采自乌蒙山的原生态唱腔,正在编织新的艺术经纬。

文旅头条通讯员 梁科 文

梁科 供图

责编 刘榕杉

校对 李舒琪

审核 李元

终审 李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