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日傍晚的阳光如金箔一般,虚虚地贴在窗棂上。风里已少了夏日的黏腻,倒像一匹刚在秋水里浣过的素绢,凉飕飕地拂过脸颊。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带着笑意:“家里的桂花快要谢了,你祖母总念叨,说你今年又吃不上她亲手蒸的重阳糕了。”我握着话筒,心底泛起一阵柔软的涟漪,不觉拾起手边那卷宋词,心想,古人的重阳,除了诗酒风流,是否也藏着这般家常的牵挂?
垂眸,目光所及,先便撞见了易安居士。“佳节又重阳”,一个“又”字,轻巧地划过了时光的流逝。我虽未尝过她笔下“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的孤清,却也从这词句中,品出了一丝属于秋日的、淡淡的静美。此刻,我念起远方的故乡,听母亲说,故乡前些时日已下了几场雪,不知祖父祖母是否已添了新衣?这份惦念,不似易安那般沉郁,倒更像一缕风,轻轻拂过心湖,漾开圈圈温柔的波纹。
愁思是绾不住所有人的。东坡居士到底旷达,他高唱“酩酊但醉佳节了”,要把一切离愁别绪都混入酒中,一饮而尽。这豪迈,真令人神往。我想起往年在家,此时必在祖父身边坐下。祖父话不多,只慢悠悠地呷着杯中温热的黄酒,那酒里漾着的,是他无言的欣慰。而我手边,永远是祖母早早备好的、满满一杯金黄透亮的菊花茶,或是她亲手榨好、还带着清甜果香的果汁。她总在一旁,看着我们,脸上是柔和的笑意,时而递过一块刚出笼的重阳糕,时而嗔怪祖父莫要贪杯。那氤氲的热气里,混着酒香、茶香与糕点的甜香,也混着祖辈的慈爱与我静静地陪伴。而今,我在这千里之外,纵有清茶盈盏,却再无那满室温馨可依。东坡的“酩酊”之乐,于我而言,终究是隔了一层的;我所深切怀念的,是那无需饮酒也足以醉人的、融融泄泄的人间烟火。
古人总还是热闹的。小晏的词里,人们“兰佩紫,菊簪黄”,将秋日最明艳的颜色簪戴在身上,招摇过市。我合上书,踱到窗边。楼下园子里,几丛秋菊正开得喧闹,金黄、粉白,一团团锦绣。若在家,祖母定会摘几朵最鲜嫩的,或给我簪在衣扣上,说是辟邪,或晾干了给我缝个菊花枕头,说能清目安眠。眼前的菊影摇曳,虽隔着一层窗,却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源自古老习俗的、朴素的关爱。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摩诘这句诗,小时候背诵,只觉是文字;直到自己也成了这“异客”,才明白那“倍”字里,是加了何等重量。重阳的本色,不仅是登高赏秋,更是敬老孝亲。我的追思,也因此变得更加具体——不再仅是向着渺远的历史,更落在那条炊烟袅袅的小巷,落在那扇永远为我敞开的家门,落在那日渐年迈却始终将我放在心尖上的身影上。
夜色渐渐笼罩了下来,我将窗子推开一些,让那带着菊香的、清冽的空气更多地流进来。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那头,祖母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藏不住的喜悦,絮絮地说着今日如何忙碌,做了我最爱吃的糕,给我冻在冰箱里,等我回去……我嗯嗯地应着,喉头有些发紧,心中满是暖意。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这千年的重阳,于我,已有了最切实的滋味——它是电话线里传来的永不熄灭的温暖,是贮存在冰箱里的那份甜蜜的等待,更是镌刻在血脉中的、那份对长辈的敬爱与感恩。古人的诗词,替我道尽了情愫,也为我勾勒出节日的风骨;而我的生活,正用陪伴与思念,将这情愫,一寸寸地,走成归途。

文旅头条融媒体记者 于轩昂 实习生 王艺涵 文
编辑 张楠
校对 刘榕杉
审核 华芳
终审 张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