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从老家来,带来一堆东西,都是大家馋了好久的吃食,其中还有一罐酸腌菜。这腌菜有母亲当年的特点,也有大姐自己的信息。母亲已过八旬,显然不再适合搓揉、晾晒、搬坛子之类的活,就由大姐来接力。
这腌菜无论爆小炒肉,还是切碎了煮饵丝、米线,都格外相宜,每个品尝到的人,都会缩颈耸肩赞上一番,就是平时不爱食肉的亲友,也会多吃半碗饭。我还是喜欢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凉拌了吃。切点芫荽、姜丝、小香葱,加半勺油辣子、几粒白糖,再淋几滴拓东酱油,拌一下就好,吃来酸脆爽口,直击味蕾唾腺,于是胃口大开,神完气足,生活再次回到昔日般美好。
要问云南有多少种腌菜,那肯定是没有答案的。每个地方每个人的每一次制作,都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即使当下可用量杯、显微镜和菌群控制的技术,不同季节,不同环境,都会有不同的产品。有一种公认的说法是平日讲究干净、生性热辣的人,腌制腌菜一般都会成功。从腌制的方法和目的来分,大致有暴腌腌菜、水腌菜、干腌菜——这样说,估计反对的人会少一些。
苍山洱海一带的酸腌菜以水腌菜为主,各家各户,风味各异。大致是把一种茎杆粗长的青菜洗净晾干,萎凋三五日,大量水分散失后切段,加姜丝、胡萝卜丝,此外还有一种最有特点的配料就是藠头,根叶皆可用。再拌上辣子面、茴香粉以及糖、盐、酒,在烫洗干净的陶罐中压实,在冬日的阳光下暖暖地晒上三四天就可食用,色泽金黄可喜,酸香辣皆备。单说一个香字,不仅有主料的酸香,更有藠头的辛香,茴香的浓香,合而为一,成为舌尖、心头的体验。
大约因为南北海拔、温差大,立体气候明显,云南各地都有自以为最拿得出手的酸腌菜。红河蒙自一带的酸菜,可以用厚、黄、甜、油四个字来概括。腌菜茎杆壮硕豪气,不兴切得杂杂碎碎,一根就是一根,两寸多长,因为多放糊香辣子的关系,色泽金黄、偏红,吃来酸中带甜,脆中有香。外观油亮润泽,大概是为了隔绝有害微生物而淋了熟油,便于长时间保存。十年前,家门外一家蒙自过桥米线店的炸香酥和酸腌菜最为迷人,而今杳然无处寻了。
而在德宏芒市一带,人们用细小的苦菜,切碎加盐和小米辣暴腌,会产生大量的汁水,青碧可人,次日即可食用,也是德宏早点米线、饵丝不可少的伴侣。 在文山,也有类似的酸菜,那汁水直接用来泡冷饭吃,谓之“凉品”,也是燠热之地人们为了开胃的一种吃法。在永平、保山、腾冲一带,人们似乎更喜欢食腊腌菜,即腌制了数月乃至一年以上的腌菜,那腌菜酸得很纯粹,与大理一带不同的是,腊腌菜中必加苤菜根,一种宽叶韭菜的根须,也有别样的辛香。
说起云南的干腌菜,和绍兴的梅干菜完全不同。千张肉下的干腌菜和梅干菜也是不一样的,更多些酸味。除了腾冲等地,一般人家很少专门制作,往往是水腌菜腌得太多快保不住了,捞出迅速晒干,可作蒸肉打底,或红豆煮酸汤。而腾冲一带的干腌菜则是专门精心制作,用青菜、萝卜菜等加米汤浸泡数月,再反复煮晒而成,看似简单,其实工序复杂耗时,其间也蕴含着主妇对家人和生活的态度。外出的手艺人,出门要带上一包干腌菜,远去他乡、旅居异国的游子侨胞,无时不惦念干腌菜。正宗腾冲人吃凉拌菜、凉粉都离不开干腌菜,煮鱼也要加干腌菜。最独特的是吃炒饵块“大救驾”,必须喝酸汤,干腌菜与拍姜块,加入盐、红辣椒,再放三两截大葱、一撮芫荽,置于海碗内,用滚开水冲泡,美其名曰“青龙过海”,可消食解腻,除湿解渴。其中妙处,只有尝过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