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帕男的诗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其实很难把那些跳跃着前进的文字跟他联系起来。于是我知道又遇到了一个这样的诗人,习惯于把自己外表形貌的热烈奔放委身于文辞之中,但每一首诗里都能看到他直达真理的决心。
但如果因此而把帕男的诗划入超验主义的范畴,似乎又不妥。帕男崇尚直觉和感受,那是他诗意汹涌的来源。从诗歌的标题中就能看出,帕男的写作主题指向异常丰富与宠杂,他粗犷的外表下有细腻的内心,善于从日常生活的微小形态中发掘诗意,就像善于为一只干瘪的气球吹气,直到它亮出那些被藏在生活褶皱里的丝丝花纹。某种程度上,帕男的个人气质决定了他诗歌内在情绪的充盈和饱满,也便唤他个人经验之上的思辩力量渗入诗行。
帕男的诗歌情绪是复杂的,他非常善于动用散碎的意象来架构起诗歌的主题空间,但这些散碎意象却在文字深处有着内在相连的精神因子。当然,很多时候,它们之间的连接需要阅读者善于在字里行间找到诗歌的“气口”,从而才能进入到作者的思维脉络中去。从这个角度说,引用物理学的一个概念,帕男其实在他的创作里有意或无意地制造了很多语言逻辑上的“相位差”,在形成情绪共鸣的同时,语言的使用和语境的营造总有出人意表之处。当然,这从一定程度上也客观地制造了对某些诗歌理解的难度。
另一方面,帕男对语言的运用也是有创造性尝试的,这从诗歌的题目就可见一斑。《寂静更加超越锋利的矛盾》《一片清新的磨难之后》《到处都是盛装的陶瓷和成群结队的金鲤》《我看多了旧宅湮灭于沉默的悲剧》《我宁愿秉持错过》,这些诗题看起来本就应该存在于诗歌文体内容之中,而不是独立于其之外,因而也在视觉和阅读感受中带来了直接的诗性冲击和对诗歌意义把握的不确定性,就此而言,帕男的诗不仅带有象征主义的明显特色,也天生具有一些后现代的天生气质,只不过它对于现实和现象、乃至于对诗歌形态的消解并不是无意义的,而仍是在努力由此来探寻某种更深层次的诗歌意境和精神内涵。
每位诗人都有自己所擅长的语言逻辑,帕男也不例外。在我看来,他的诗语言紧凑迅捷,指向丰富,节奏多变,几乎不给人以喘息之暇。很多诗句之间频繁便使用空格来搭建诗歌的可视空间,老实说,在初读之时我是不太适应的,因为句式的切口太多,短句频繁出现,但整体句式看起来又偏长,空白和折转之处经常使人感到诗意突然失去了附着之力,就像掉进了一个无意义的黑洞,但转瞬又在另一处突然出现。也许这就是居于帕男自身对于诗歌节奏和理解吧,但他以自己的形式给读者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那就是要时刻把握住他诗歌的情绪和思维的惯性,否则就很容易产生阅读中的断裂感。
所以我认为,甚至可以把帕男的很多诗歌创作喻为语言实验的冒险,他在形式上做了很多新的勇敢尝试,把个人感受拓展为诗意的取材,然后再放大到语言使用上的探索。比如在《面对那些藤的老之将至》里,“一个闪念 就会老去\这是必然的老去\何止是横秋一般\老了也就老了”,把作为形容词的“横秋”名词化使用。还有在《不要因为厌倦 舍我忘路》中,“试想 有一天 道路 也一命呜呼\草还迎娶 第二春\那时的阳光一样的温暖 我们总不可能袖手旁观”,还有《战场就在心扉的背后》等诗中,客观地说,单从语言运用的角度来说,其中很多有意营造节奏的断句、分节是不必添加的,一般认为,它割裂了阅读的连续性,但多读几遍又会发现,这些地方却也反向地形成了诗歌语言逻辑里恰当的喘息,为强化诗歌表达反而起到了情绪渲染的作用。之所以说“冒险”,其实也正在体现在作者这些诗歌创作的语言细节中。对于诗歌阅读者,尤其是当下的诗歌阅读者来说,有没有时间和余力去钻研这些诗行中作者所为之深意,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我个人认为,一定要把帕男的诗歌写作归于一种固定的类别是有难度的。他的诗歌涉及的内容题材十分广博,有对现实题材的关照,也有浪漫主义的张扬,既有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采撷,也有完全个人化的内心斗争和情绪辗转。他的诗中,对“时间”和“鱼”的意象使用非常频繁,粗略统计,诗集中出现“时间”的意象有近600处,“鱼”的意象则达到了800处,当然也不乏一首诗中出现多次。可以说,它们是作者最擅长使用或最为倾心的意象表达,我判断,时间意象本身具有的包容性、鱼的意象具有的流动性多变性,可能是他之所以频繁使用的根源所在。
在这个基础上,帕男发挥了他作为诗人的蓬勃的想象力,开掘出每一个诗歌主题后面的庞大空间,并乘着语言的载具尽情驰骋,去展示自己内心的情感、理想和价值。可以说,他的诗歌里自然属性多于刻意为之,信马由缰多于束缚牵绊,这一方面造就了他诗歌量的庞大,也塑造了他诗歌中的随性和洒脱。
如前所言,把帕男这样一部大体量的作品归结成一种固定的创作风格是很难的,因为他本身在其中就做了很多尝试,但也可以试着去找到它们的一些小规律。把世界物化是帕男诗歌创作的基本前提,比如他会感叹“救不出一粒铁屑”(《打铁》),会把人的醉态写成“是夜醉了\恍恍惚惚\它扶着墙\走进屋来”(《一只罹夜游症的猫》),可以说,就在这些充满着与世界对立与平行的思考中,帕男找到了诗的入口,也找到了他阐述自己内心世界的独特方式。
所以我在想,相对应于阅读,秉持着如此丰富的想象力与拓展力,在诗歌创作中,帕男会受到什么样的挑战呢。从作品体量来看,他在诗歌创作过程中似乎很难会感受到某种瓶颈或困境,这当然是他作为诗人最好的状态。但反过来说,我认为也可能成为制肘他诗歌创作的一种形态。这也是我想对他的诗歌创作提出的一种建议,那就是要在高产之中有更多的回味与反思,在快节奏高频率的创作中要放慢思考的脚步。意象的多重性是诗歌语言跳跃和内蕴丰富的来源,但在他的一些诗中,经常会出现堆积过多的情况。如在《寒噤》中,“冬阳 像未结痂的脓水\多少人无法融汇 与一张弓\以及徜徉的乌龙\怎么还在回味 在白垩纪的一次野游\天空中下着大刀 长矛\和 现在才压延成形的诗句”,短短一节中近十种实与虚的意象叠加,某种程度上消解了诗歌本身的内在意蕴。在另一些诗中,即使意象重复较少,但引发意象的路径却又会觉得似曾相识。这其实表明,他的诗歌创作在某些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些自我重复。
当然,帕男切入诗歌创作的视角和思维造就了他个人独特的风格,从诗集里,也能看到他尝试取得自身突破的不懈努力。期待在他旺盛的创作力之下,继续有更多更好的诗歌不断呈现。
黄国辉 文
责编 沈梦玲
审核 邱忠文